暮烟苏子安

精彩内容试读

第一章

我紧紧抱住他。他比我高了一个肩头，努力压抑的哭泣声却像只伤痕累累的小兽。

我努力去安慰他，却发觉自己倾尽一切温柔都抵不上那人的只言片语。

我要怎样让他相信，他是这个世上最美好的少年，是我愿守护一生的光。

1

苏子安在遇见暮烟之前，是一个横行京城的混世小魔王。

彼时他身为太子，资质天成，聪颖早慧，是那样众星拱月的存在。皇上的宠溺让他在行为上铸就了张扬不羁的性格，好在每次总有人帮他收拾烂摊子，也未闹出什么惊天动地的纨绔之事。

而那个负责收拾烂摊子的人，很不幸就是我，太子宫中的女官，盈梨。

我比他大三岁，十四岁入宫时，我和一众女子跪在他面前，因为紧张而一直盯着地上排列整齐的青砖，然后我听到他微微戏谑的笑声：“你们连抬头看本王的胆子都没了吗。”

我浑身一颤，忙抬起头，正正撞入停在我身前的苏子安的眼里。他有一对黑黑的杏眼，清清亮亮，藏着炽热的肆烈和跃动的狡黠。

我在他的眸里看到惊慌失措的自己，而他微微低下头，扫视一周后以一种漫不经心的语气开口：“你长得不错，就选你好了。”

他在我面前站定，笑弯的眼里露出眸中恶趣味的捉弄，带着上位者随意宰割他人生死时流露出的情不自禁的愉悦。

可他的确有傲视一切的资格。

我和他熟识在入宫的半年后，我正尽职尽责地跪在地上擦拭太子宫前的玉阶，待我察觉到强烈的阳光被笼上一层阴影时我转过身，苏子安在我身后，微微眯了眼，笑：“你是那个长得不错的小宫女吧。”

“承蒙殿下厚爱……”我双腿一软，不知这个小魔王要拿我做什么可怕的消遣。

可他在环顾四周无人后，竟飞快跑到我面前，以一种撒娇的语气哀求道：“看在我让你入宫了的份上，你带我出去玩吧，他们都不给我出宫，我闷死了。”

你看看，他是这样骄傲的人，连求人都要带上点威胁的意味。可我没有见过，向来骄纵的小小君王会流露出稚童般的天真和脆弱，我也是在那时才意识到，褪去太子的耀眼光环他也不过是一个还未长大的孩子。

我应允。他便笑开来，情绪变化落差太大，让我几近以为之前哀求我的他不过是我的错觉。

后来我带着他将京城玩了个遍，那些小玩意、小零嘴在他眼里都是这样新奇，他玩得忘乎所以，抓着一个玲珑小巧的竹编雀鸟爱不释手，我叹了口气上前替他买下，他捧在手中，突然问及我的名字。

“盈梨，奴婢叫盈梨。”

“嗯，盈梨，今天谢谢你了，”他将那只竹鸟放到我手中，笑嘻嘻地跑远，“这是本王的谢礼，你收下了以后还要带我出来玩啊。”

……这明明就是我买的啊！

我为自己被无端拉下水哀嚎一声。

回宫后我被升为太子宫中最高的女官，从此开始带着苏子安混迹京城的日子。少年日渐叛逆的棱角显现，一贯优越的生活使他即使混迹市井中也再无法掩藏自己身为太子的高贵气质，加上从九五之尊到我一介小小女官都对他的次次包容，使他在每每无心之举后一时成为百姓口中的京城小魔王。

偶尔，很偶尔地，在一些月色清淡落叶悲花的夜里，他会对我露出些他人未见的浸了悲伤的情绪：“我只是喜欢宫外无拘无束的生活，我并没有做什么，为什么人们会认为我是一个昏庸跋扈的储君呢？”

我揉揉他的头，少年柔软的发在我指尖激起一团火，残余惊心动魄的炽热，我猝不及防地收回手，发觉当年才到我肩际的少年已和我一般高，我总会忘记自己比他大了三岁，也忘了我不过是他宫中的女官，本与他平等交流的资格都没有。

但我只是安慰他：“你是太子，这是你与他们最大的不同，也是你与生俱来的责任。”

“你不是做得不好，只是可以做得更好。”

2

十七岁的苏子安光华绚烂，有着能与日月争光的耀眼夺目。他开始在帝王的指引下着手政事，几次上奏才华横溢的言表让人们对他的看法有所改变，可他还是缺少身为帝王应有的沉稳冷静。

在他已毫不掩饰自己的身份要我陪同再度出宫时，我终于忍不住劝他：“殿下，您将近弱冠之年，是该约束自身，担当国事的时日了。”

他轻笑，不甚在意：“本王活这一世，总有一天将君临天下，万人之上，为何此刻不能按自己的心意生活。”他用扇柄打了打我的额头，还是像以前一般语带戏弄：“盈梨，你是年纪大了，也像那些太傅一样会与我说教了啊。”

我不语。我不知他究竟是被保护得太好还是看得太透。就像明明我比他大了三岁，可我早已需仰起头才能看到他温柔的杏眼。

他突然对我开起玩笑：“盈梨姐姐，看来我要早点给你找个好夫君嫁了。”

心中顿时苦涩翻涌，我故作气恼背身离去，任他在身后跟着慢悠悠地哄我。

他总给我我之于他很特别的错觉，却每次让我不得逾越半步。我在这样以蜜淬毒的网里越陷越深，却不得自拔。

情字一事往往不得两全。比如我爱苏子安而他只把我当作最信任的姐姐，比如苏子安爱暮烟而她对他的一切视若不见。

苏子安第一次见到暮烟是在京中的瑶光酒楼里。他所经之处众人纷纷退散，直至整个酒楼空无一人。然后他看到那个坐在窗边大口饮酒的女子。

我在遇见暮烟之前也从未料过，天地之间有这样的奇女子。她逆着光，一只脚搭在阑干上，风吹起翩然的红色裙袂。她仰头肆意大口地饮酒，琼浆顺着烧红的肌肤坠落，像滴落在一团绯色的火。

她五官清秀，但喝醉的女人总给人一种潋滟的魅惑。在我看到苏子安眼中异样的光彩时，我知晓他已陷入情网。

他走过去，在她面前轻轻作揖：“在下敢问姑娘芳名？”

暮烟没作搭理，饮下几口酒后才偏过头看他，珠钗蹭落，长发张扬地披散在风中，翻涌出如火般热烈的美。她开口，因为饮酒而使声音带上沙哑的质感，像裙摆曳地摩挲过草地：“暮烟。日暮乡关何处是的暮，烟波江上使人愁的烟。”

苏子安念着这个名字，笑了：“暮烟姑娘，在下苏子安。”

他满以为眼前的女子会如他之前所见的所有人一般恭敬行礼或惶恐退避，这样他对她在刚刚瞬间油生的不可捉摸的兴趣就会消弭无形。但苏子安错了。暮烟就是暮烟，她和别人不同，她只是微不可寻地点了点头，又继续望向窗外饮酒。

苏子安愣了片刻，然后讶然地笑起来：“暮烟姑娘，你难道不识当朝太子的名号吗？”

“哦？”她终于有了反应，扯起了一抹极淡的笑意，含着微茫的嘲讽，“一个昏庸无道的太子，有何特别？”

她起身从栏杆上跃下，仿若翩跹的蝶。“你看，”她指着四周，笑意绯艳生姿，“你所过之处，所有人避犹不及；你所经之店，每每当日生意惨然；你空有满腹经纶，却从未着眼你混迹多年的京城中身边太多的苦难。你又是凭什么值得我尊敬跪拜、俯首称臣呢？”